火是突然间窜起的。
吴雷还没来得及弄清事情的原委，车子已经冲入了火海。后座上是他9岁的女儿吴可滢（化名），副驾上坐着他的岳父刘保国。
凌晨4点过，高速路上一片漆黑，只有火舌在肆虐，浓烟在翻滚。
一小时前，吴雷驾车从河北文安的家里出发。他们准备去北京解放军总医院，孩子的外婆在那里治病，已是癌症晚期。
不料，车子上廊沧高速不久便困入火海。在逃离火场时，3人均被烧伤。刘保国经抢救无效死亡，吴可滢全身85%被烧伤。另有一名车主正好路过，亦被烧至重伤。
这是一起刑事案件。
吴雷事后从警方处得知，那天，一辆偷油车遇事故无法挪动，车上两人见对方车主报警处理，遂将车内柴油倾倒并点燃，然后逃之夭夭。
记者从河北廊坊警方获悉，起火原因确系人为，偷油者已被刑拘。
“烧得只剩一条内裤 ”
2018年8月6日凌晨3点，闹钟响起，吴雷被妻子刘程程叫醒。这天，吴雷要带着女儿吴可滢和岳父刘保国去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看望孩子的外婆。
这是华北平原上的一户普通人家，吴雷之前在外打工，现在和人合伙经营着一个小型模具厂，刘程程在家照顾一儿一女和两位老人。事发时，吴可滢只有9岁，在读二年级，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脸上总缀着笑。
几人出发后，刘程程倒头睡去。半小时后，有电话打过来。铃声响了数遍，刘程程才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你是不是吴雷的家属？”刘程程一听便端坐起来，料定吴雷出事了。果然，电话那头传来噩耗：吴雷在高速上遇到车祸，车上的人都被送到了文安县人民医院。
刘程程抱起仍在熟睡的、年仅1岁的儿子朝着院里跑去，骑上电动车便向几公里外的县医院赶去，儿子哭个不停，她无暇顾及。当她赶到医院急诊科时，她的丈夫、父亲还有女儿还没有被送来。
十分钟后，救护车的鸣笛声传来。有人被抬了下来，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只剩一条内裤。刘程程无法辨认，直到最后抢救时，她才知道那是她的父亲。之后，她相继看到了丈夫和女儿，她觉得天塌了。
河北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的司法鉴定文书记录了刘保国的伤情。其中记载，刘保国全身98%烧伤，口鼻腔内有大量烟灰，符合全身大面积烧伤致急性呼吸功能障碍死亡。
吴可滢伤情严重，仅头皮相对完整，文安县人民医院建议转院。当日，吴可滢即被送往武警后勤学院附属医院抢救。
孩子的手指被烧焦了，入院治疗二十多天后，右手手指全部被截肢。
“踩着柴油逃生”
吴雷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了整个事发过程。
那天，车子才上廊沧高速不久，便驶入了一片火海，“浓烟和火光就在两百米远的地方，看到以后就已无法躲避了。”
河北省公安厅高速公路交警总队廊坊支队大城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显示，事发路段平直、干燥，无路灯照明。因浓烟遮挡，吴雷的视线受阻，车辆右前方与右侧护栏相撞。因为路上有柴油，很快车子就被引燃。在下车时，吴雷被烧伤。他的岳父刘保国和女儿吴可滢踩着柴油逃离火场，很快被烧着。
在此次事故中，还有一名李姓男子被烧伤。李先生的妻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事发时路面全是油，丈夫一踩刹车就打滑，车子就和偷油车及吴雷的车撞在了一起，“现在他没有自理能力，被鉴定为重伤二级。”
事后，吴雷才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警方曾向吴雷及受伤的李姓男子介绍了案情：
那晚，一辆改装的偷油车在高速上与其他车辆发生刮蹭，车胎爆了，无法移动。偷油车上共两人，他们看到对方车主准备报警处理这起交通事故，怕事情败露，于是将油倾倒并点燃。
吴雷称，两人第一次纵火后，被在场的那位车主扑灭。之后，二人折返，再次将油点燃。之后，吴雷和李姓男子驾车冲入火海，均受伤。河北省公安厅高速公路交警总队廊坊支队大城大队两份《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认定，吴雷及李姓男子均未按操作规范保证安全行驶，遇情况采取措施不当，在各自的事故中，均承担全部责任。
河北省公安厅高速公路交警总队廊坊支队大城大队一位民警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该案确系人为纵火，是一起刑事案件。事发几日后，两名纵火者即被刑拘。
床头的数学课本
吴可滢活了下来。
武警后勤学院附属医院医务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目前，孩子很坚强，康复情况良好，但或许是终身护理依赖状态，“得看她后续的恢复情况。”
在武警后勤学院附属医院病房内，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了吴可滢。
她穿着弹力衣，大多时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按照医生的说法，烧伤后疤痕极易增生，而过度增生会导致关节僵硬、运动功能丧失、活动受限。弹力衣可促进局部愈合，防止疤痕产生增生，或发生挛缩。
有时，吴可滢会在母亲的搀扶下，拼尽全力扶着床沿走一走。但她的双脚严重变形，一着地就疼痛难忍。
面部植皮后，医生担心孩子的嘴巴越长越小，就让刘程程给女儿嘴巴里塞了半根萝卜。
见面那天，吴可滢的半个身子躺在床上，双腿搭在床沿上，两只脚撑在一条矮凳上。她的母亲刘程程身着睡衣，坐在一旁，精神有些恍惚。
刘程程又哭了起来。她的父亲在大火中丧生，她的母亲——那位患癌老人，得知家中横遭变故后，病情加重，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了。去世前，老人还在懊恼，“如果不来看我，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病床上放着一本人教版四年级上册的数学课本。吴可滢告诉妈妈，她想上学，想看书，想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在康复训练之余，她会翻开书，看一看她的同学们正在读的课本。
吴可滢略胖的身体早已消瘦下来，脑袋上裹着白色的弹力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透着光。当她看到一旁的母亲在哭，说着一家的悲惨遭遇，这个10岁的孩子会很努力地把头扭向床的另一侧，良久。
刘程程侧脸望着女儿，“哪怕再难，也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的丈夫吴雷已经赶回河北老家工作，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